6月1日是滴滴顺风车上线五周年纪念日,团队举办了一场小型庆祝活动,定制了一个双层蛋糕,蛋糕上放了一辆车和一个写着“顺风小镇”的牌子,还有两个与顺风车有关的卡通形象。
这一天是整顿以来滴滴顺风车团队少有的欢乐时刻。四周年时,产品还在整改,没人有心情庆祝。由于接连两起凶案,滴滴顺风车2018年8月下线日重新上线天。
参加庆祝的人员里,没有赵琼所在的安全运营部,他们忙于备战夏季安全战役,没时间。
数据显示,夏季是涉性犯罪的高发期。如何预防涉性犯罪、减少涉性投诉,是安全运营部及安全产品部这几个月的工作重点之一。最近,赵琼正在研究英美等国家在预防涉性犯罪方面的实践,学习性犯罪的体系化建设。
6月11日,有人在社会化媒体上爆料:一名自称滴滴司机的男子迷晕女乘客,还直播了性侵过程。此事迅速引发了大众关注,在即将引发新一轮对滴滴安全问题的全民挞伐之际,真相戏剧性反转:原来这起事件中所谓的滴滴司机和女乘客是丈夫妻子的关系,两人为了牟利,通过某直播平台,以滴滴司机女乘客为噱头,进行了一场色情表演。
“滴滴司机不是犯罪的代名词!看到大量声音质疑甚至攻击滴滴司机,我的心在流血。” 滴滴网约车公司总裁陈熙发表相关声明表示,“万一警方查实,这一个视频真的是“滴滴司机直播性侵”,我愿意接受一切处分。”
虽然是虚惊一场,但滴滴面临的安全压力之大可见一斑,任何一次恶性案件,都很可能形成一次舆论风暴,威力之大,足以影响滴滴生死。发生过两起凶杀案的滴滴顺风车就更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,对小组成员来说,重新上线天,每一天都是考验。
试运营的两百天里,顺风车团队时常会陷入惶恐,“会不会还有安全漏洞没被发现?”
此前顺风车被关了449天“禁闭”,在那段日子里,顺风车更迭了24个版本,优化了374项功能。围绕的主题只有一个:安全。
“将一个全新的产品推到用户面前,大家内心非常忐忑”,产品负责人何棣那天甚至哭了。不过何棣没哭多久,就被技术拉去紧急处理一个bug去了。
当天早上9点,滴滴顺风车正式开服。6点刚过,滴滴湾流大厦二层的顺风车办公区已经聚集很多人。办公区摆放着一个蓝色的倒计时监控屏。现场很安静,几乎所有人都穿着部门的黑色文化衫,有人把一张杨超越佛光普照的表情包发到群里,祈祷美梦成线分钟,产品经理李嘉在台上说自己不焦虑、不担心,因为线……蓝屏倒计时归零的一刹那,出行数据实时出现,全场人鼓掌,人们掏出手机看发单量、注册量、用户进线、行程成交量等数据。
11月6日上午,滴滴顺风车宣布即将上线试运营,试运营期间,将提供5:00-23:00,市内中短途(50公里以内)的服务,但是,为女性乘客服务的时间是5:00-20:00。
消息刚公布,吐槽的声音就慢慢的出现。市场营销部负责人何明明第一时间跟总经理张瑞汇报舆情,张瑞立刻组织会议研究应对,但他承认,
“宵禁”女乘客的决策也诞生于这样的氛围。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夜间,针对女性的犯罪会显著增加。晚上8点到11点,11点到次日凌晨5点两个时间段,涉性投诉数量比5点到夜间8点这15个小时分别高出45%和465%。
整改期间,每一个重要功能都会在企业内部经过数轮讨论。但对女乘客的运营时间限制甚至都没有被专门拿出来讨论,所有人都陷入思维定式:要尽最大努力保护女乘客。
当天晚上19点半,柳青在社会化媒体上发声,表明了自己“也觉得现在的顺风车产品对女同学不太好用……我们内部产品同学曾无奈自嘲自己在做“一款最难用的顺风车产品”,给朋友们心里添堵,心里也是觉得挺凹槽的”。
“我们陷入了产品设计时的思维惯性,单方面认为这是为了安全做出的取舍,在沟通表达和公众感受方面确实存在考虑不周的地方。”接受《财经》采访时,张瑞表示。
第二天,顺风车更改规定,把运营时间整体调整为5:00-20:00,把男乘客也一并排除在外了。
为了防范安全风险,新版顺风车增加了许多“关卡”。注册步骤繁琐,注册成功后还要回答安全问题;车主每次接单前都要进行人脸识别,确保人车相符;出发前,乘客和车主还要通过信息核验卡再次确认对方是下单/接单的人。每一道关卡,都是对便捷体验的破坏。
试运营的第十天——2019年12月1日,顺风车在太原一家图书城里举办一场恳谈会,用户吐槽比想象中更多。-强制录音不仅侵犯隐私权,还影响听歌
最终呈现的结果是录音场景开放权交由用户双方,只有夜间、长距离行驶过程中,才会强制车主自动开启行程录音。
用户不习惯常用地点,就改成常用路线条常用路线不够,就有条件地增加临时路线,满足多元的出行需求。
凌丰是滴滴的老人,2018年短暂离开,2019年下半年回归顺风车。回来后,凌丰发现,团队还是那群人,但氛围截然不同。
顺风车的安全运营团队每周会做一次组内分享,聊一聊自己身边发生的安全事件,从中总结出能应用到产品的策略。
安全运营团队每个人都购买了灭火器,有人还真派上了用场:在家里阳台给电瓶车充电,电瓶车自燃差点烧了阳台,幸好有灭火器,躲过一劫。
顺风车团队安全意识向壳牌看齐地已经接近魔怔:有人看到部门的文化墙,第一反应是摸一下文化墙的灯是不是过热。
滴滴内部成立了滴滴学院,专门制作安全类视频,程维会带领高管出境拍摄。员工每月至少有1个小时的视频培训KPI,不定期举行考试,没通过要补考。
2018年9月初,张瑞收到程维的信息,约他第二天见个面。见面当天,柳青和程维都在办公的地方,柳青的开场白是一个拥抱,程维则单刀直入地表示,希望张瑞接手顺风车业务。
顺风车搬到湾流大厦后,张瑞的办公室斜对面就是一间心理咨询室,至今还在发挥作用。2018年夏天的两起人身伤害事件发生后,顺风车部门整体氛围都很压抑,办公区被寂静盘踞,言笑寥寥。
事件发生前,李嘉原本已经拿到另一个企业的offer,当时,她打算开启新的职业生涯,尝试做别的产品。顺风车下线之后,手握offer,李嘉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。
张瑞回来后的一天,李嘉坐在办公的地方门口的椅子上发呆,为去留踯躅不定。几个同事过来找她聊天,聊了一会儿,李嘉突然觉得很不甘心,“我们仍旧是认同共享经济的”。
张瑞回来前,顺风车部门已经自发形成18个工作小组,大家尝试从不同的维度拆解安全问题、寻找解法。对顺风车部门来说,张瑞归来意味着滴滴没放弃这款产品。
顺风车一度不敢以自己的名义招聘,每次都是先以滴滴的名义挂出职位,面试快结束再告诉求职者这个岗位属于顺风车。
“你们终于回来了,我等了一年多”,试运营后的首场用户恳谈会上,听到用户的话,市场营销负责人何明明差点落泪。
下线期间,每场用户恳谈会上,都有人跟现场的工作人员说,希望这款产品早日回来。
把安全——而不是使用者真实的体验和运营效率——放在第一位,对这群互联网人来说,意味着一场从内而外的自我变革。
有一天,赵琼体验另一个平台的顺风车服务,因为车主引导线下交易,且车况很差,她向平台反馈后把车主拉黑。事后她突然想到,会不会有很多司机经常被拉黑,有时候乘客懒得投诉会选择直接拉黑司机,
于是,赵琼立马在工作群里提出,要关注一下被拉黑司机的数据。当时已经凌晨两点,但群里仍然有人立刻回复了信息。安全运营团队有个内部要求,成员要7×24小时随时接听电话,漏接了要发红包。
保障人身安全是系统工程,网络公司虽然已拥有海量数据,但在这样的宏大命题面前,仍然是个初学者,成长的代价很昂贵。
2018年5月,郑州空姐搭乘顺风车遇害案发生之后,滴滴迅速对顺风车业务进行一系列整改。
下线所有个性化标签和评论功能;合乘双方的个人隐私信息和头像改为仅自己可见,外显头像全部为系统默认的虚拟头像;车主每次接单前一定要进行人脸识别;暂停停止22点-6点期间出发的订单。这起案件发生在凌晨,作案车主用父亲的证件注册顺风车。
这本书开篇就提及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事件,核泄漏事故发生在乌克兰,却给整个欧洲留下极大的恐惧和后遗症。
《风险社会》也是顺风车部门很多员工的必读书目之一。张瑞的办公桌上有一摞齐人高的书,《犯罪心理学》、《交通事故案例分析》、《企业安全管理手册》等等。
“不同性别的人,选择昵称和头像一定会有不同偏好”,在Sid看来,只要提供这样的空间,就也许会出现专门挑女乘客的“有心人”。
互联网产品的基本逻辑是增长,要降低门槛,让更多人使用。安全产品的基本逻辑是减法,要提升门槛,把一切有可能违法犯罪的人拦出去。
全方位升级安全措施后,每天都有特殊的比例的用户被这些措施拦在产品之外,具体的比例可能会达到两位数。
Sid 刚刚加入时,有人开玩笑,说他“心理阴暗,总把人往坏想”。玩笑归玩笑,Sid每次提出的安全建议,团队都会接受,尽管这些建议可能会破坏用户体验。
“大家虽然都有心理上的准备,但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期待,尤其是团队里的年轻同学,重新上线后,失落感一下就来了”,数据下滑是一方面,但何棣所说的失落感,更加来自于用户对产品体验的反馈。
下线前,顺风车是出行行业的明星产品之一,产品一推出,用户增长就成倍增长。
如今,一切以安全为出发点,体验不佳和数据下滑没办法避免。毕竟,连柳青都承认,滴滴在做一款最难用的顺风车产品。
重新开服200天,随着产品逐渐走上正轨,滴滴内部也有些同事希望转岗到顺风车部门。何棣表示,有转岗意愿的同事大多经历过产品的完整生命周期,是非常成熟的产品人。
在张瑞看来,滴滴顺风车前进的动力不是竞争,“经过之前的安全事件后,滴滴最大的反思就是,长期增长的前提是对用户负责。假如没有安全,多少订单量都是虚的。”
张瑞“安全涉及很多维度,一个很重要的思考方式是要知道有多少未知,比如说一个人是否有涉性的倾向,数据不一定可以找到答案,这是客观现实世界给你出的一个难题,要不停去想怎么样找到答案”,何棣说。
探索安全领域的未知,仅仅依靠一个企业,一个团队的力量是不够的,用户的热情参加必不可少。
好消息是,6月23日起,滴滴顺风车将开通跨城服务(北京等城市除外),滴滴公开发布的资料表明,对比试运营第一周,目前每周选择顺风车出行的车主和乘客数量已经增长了数十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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